[黄伟宏] 百年孤独
百年孤独
1993 第5期 - ’93科幻文艺奖征文
黄伟宏
无论春秋寒暑,我总是凌晨四时醒来。
天还没亮,四周死一般静寂。偶尔有只不甘寂寞的秋虫发出几声哀呜?使气氛更显凄清。山坡上,几棵机器树如巨人的长矛直刺苍穹。天边,闪烁着几点孤寂的寒星。
我习惯于在清晨回忆过去,思考未来。现在,当我仰望无垠的太空,试图从永恒的宇宙深处得到什么启迪时,我心里又充满难以排遣的悲凉。
五时,悦耳的蜂鸣声响起,是超级市场的自动小车送货来了。不待我下令,大个子厨师和帮厨已忙碌起来。
五时半,我用节奏轻快柔和的音乐将主人从梦中唤醒。身着超短裙的伊利莎白轻盈地推着小车去服侍主人更衣。
六时,逗人喜爱的厨娘婷婷送来主人精美的早点。本来,餐车也可由电脑控制,可主人坚持要多点人情味。
无论如何,我受不了一辆冰冰冷的自动餐车在我面前晃来晃去!
事实上作为超现代家庭主妇,我手下佣人尽管多达数百――从搬重物的巨无霸到捉跳蚤的小不点――实际上都是机器人。
六时半,仆人们一起在大门口送主人的汽车驰入超远距公路。在那儿整辆车将被分解成粒子并发射到地球另一面,再重新组合。说来这可真令人毛骨悚然。试想,如果车里钻入一只老鼠或蟑螂,传真中不幸又遇上干扰,万一解码器再出点差错,你还会是你么?谢天谢地,我从未坐过那玩艺儿!
七时,趁手下正各司其职,我偷空接通双向电视,与世界各地的女友们共度“孤独者俱乐部”的聚会。
黛安娜偏头痛又犯了,美真子心情抑郁得厉害,玛丽亚唠唠叨叨地抱怨地下湿气太重,她的关节老酸痛,吉妮刚和男友吵翻,正后悔着想重归于好可对方又不肯来电话。我心里烦躁得不行,这聚会不参加无聊,参加了更烦。这不,话题又扯上了找大夫。说实在,我很同情那些心理治疗大夫,得挖空心思给女患者套上诸如“超现代太空郁闭情感分裂经络偏振综合症”、“宇宙非周期震荡Ⅲ号变异阴阳失调狂躁孤僻复合症”之类的病名,以免人家说他没本事。因为,女人是需要别人同情的,病得越稀奇古怪才越有资本呀。
“只可惜他也是机器人。”丽莎幽幽地叹了口气。
“我宁死也不要机器人看病,恶心!”姗姗高声嚷道:
“得了。”安娜一下打断了她的雅兴,“机器人也是人。现在哪还有真人当医生?再说真人的医术哪比得上机器人?”
“这倒也是。”话题又转到天气上去了。
暮色四合,主人汽车按时开进庭院。佣人们蜂拥上前,尽管车里照例空无一人,可他们还是满象那回事的,服侍“他”进餐休息。唉,由他们闹去吧,整天没事干也实在无聊呀。
夜渐渐深了,我处理好家务,记完日记,解脱地审视四周,一切正常。深沉的星空,温柔的大海,如梦的音乐水一般在空空如也的主人卧室中荡漾。安全设施启动了,惨白、幽绿的光和肉眼无法企及的红外线严密交织,给整座房子罩上一层凄凉的色彩。机器人徘徊的脚步声轻轻回荡在大厅,电子警卫虎视眈眈,时刻准备迎击并不存在的入侵者。在远方,夜象一只在黑暗中蠕动不见的巨大怪兽,随时准备猛扑过来。
可诅咒的人类啊,他们自己疯疯颠颠,寻死觅活,而在设计我们时,竟还不忘输入人类特有的喜怒哀乐、七情六欲,以至留给我们无穷的痛苦。我该如何打发今后那漫长孤独的岁月?
在这夜深人静之际,我青春的心骚动不已。我时时渴望、期待着,在这死寂中,有一只温暖的手,轻轻按响我家的门铃,无论他是迷途游子还是风雪归人。然而,这只能是梦想。
不会有人来的,永远不会有了。由于环境恶化,最后一个地球人绝灭已有三十八年了。